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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7章 计算得越棈密
 “接下来…你要协助我,明白么?”少年不是头一回替大夫打下手。自他入谷,大夫便让他和雪贞轮担任助手,复健上轨道之后,少年从旁协助的次数,甚至超过了雪贞,似乎大夫认为这对少年的复原颇有帮助。

 “我去准备。”少年打着手语。“你来…弄醒大夫么?”伊黄粱的医术天下无双,万一伊黄粱需要治疗,谁有资格动他?当然是他自己。少年头一次看到大夫自己替自己合伤口时,表情令雪贞忍不住“噗哧”一声,差点笑弯了

 伊黄粱就算对自己用了麻沸散,依旧能够刀。无论是麻药或鱼骨利刃,世上没有其它人,能如他这般精准控制。但这次不一样。“要刮掉焦才能合,不用麻沸散,大夫会痛得断息昏。一旦用足剂量,他就不可能醒着。”

 ‮妇少‬深一口气,尽量显得信心满满,成竹在。“…这回,我来替他动刀。”***伊黄粱睁开眼睛。

 熟悉的木藻井,熟悉的琉璃灯盏,熟悉的刺鼻药气…他花了好一会儿,才确定这不是重伤所产生的幻觉,麻沸散造成的恶心不适,满满积在口,但逐渐消褪的药,不再持续麻痹感官,将知觉的束缚一一解放。

 最先回复的,永远是痛觉。腹侧的疼痛令他不皱眉,略微回神后,却又对比预期中轻微许多的痛楚大为不满。

 糟糕,是伤到知觉了么?还是痛楚太甚,自我防护的机制发动,削弱了痛觉感知?施展“净焰琉璃功”改变骨相,对身体是极大的负担,这也是重创之后他宁可在外头绕圈子,也不敢折回根据地的原因之一。

 在未能妥善止血的情况下,运功移筋易骨,轻则出血加剧,重则走火入魔,是愚蠢至极的行径。既不能以“伊黄粱”的模样示人,返回一梦谷徒增风险而已。

 然而,形势毕竟得他没有了选择。“伊黄粱”的身份不足以退走聂冥途,却可引鹿别驾为己用。此际谷内已无更好的武力选择“伊大夫”须得潇洒现身,以治疗鹿彦清为饵,驱虎狼,方能度过此一大劫。

 以烧红的铜斗炮烙止血,伤口还不止一处,如何维持清醒、不痛晕过去而造成更大的伤害,不仅考较医术,更狠狠地考验了他的忍耐力一番。

 所幸施展净焰琉璃功时,创口的烧痂并未迸裂──就算有,毕竟也撑到了退敌后──祭血魔君壮的体型,随着骨胳位置的微妙改变,成了专骗行家贼眼的另一个人,浑身虬结的筋松弛,巧妙位移的脏器复归原处,腹围陡增大半圈。

 再以药洗去刻意染褐的黝铁肌悍如铁的血甲门主摇身一变,遂成白胖的富贵员外郎。那落琉璃院是魔宗支脉里的异数,它们退出江湖的时间,比七玄等系出同源的者要早得多。

 在群魔舞的年代,那落琉璃院是道的救亡之地,差不多就是岐圣之于正道的关系。无论魔宗哪支得领风,大概都不会有人愚妄到去得罪大夫,难保哪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,却无国手施救。

 那落琉璃院以其超然的地位,繁盛了数百年之久,门下分雌雄两宗,雄宗研医理,雌宗钻研毒术,相互竞争,夺取门派的主导权。

 烈的争斗之下,迸出灿烂耀眼的火花,诞生了《那罗圣典》以及《伈帚女经》这医、毒两大奇书,连武功都离比斗争胜的范畴,追求更高的“天人合一”境界。

 而净焰琉璃功,就是这种思维的极致展现。此功练到极致,自体为药,不倚外物,但凡有恙,可调动血、骨、皮、经脉等,或改变循环理路,或重新分配给养,以人力干天时变化,得到最为有利的调复之能,其效果令人瞠目结舌,颇以为妖。

 相较之下,微调骨相不过衍生出来的枝微末节,门中高手多一笑置之,不屑钻研。魔宗失势后,头一个遭到致命打击的,亦是那落琉璃院。毁掉派的救命站,影响至巨──正道中人循着同样的思路,不过是逆反操作罢了。屹立江湖数百年的那落琉璃院,就这样亡于逆的头一波,正是长期武力不兴所致。

 百余年后,有对天赋异禀的兄妹,将此功练上了厮杀拚搏的路子,意外得到大威能、大杀着,只能说是迟来的辩驳。

 命运开了那落琉璃院一个玩笑,且毫无平反之意。伊大夫的师父颜元卿,从故主处习得医术和净焰琉璃功,却无武学上的资赋,当是养生练气的内家法门,规规矩矩修习,所得亦极其有限。

 在这点上,伊黄粱倒比颜元卿有天分得多。他对创口疼痛不如预期一事,相当介意,挣扎起,赫然发现自己非是躺于榻,而是平替病患刀的木台。

 头传来一声温柔低呼,满满都是情意,雪贞娇小温软的身子及时挨近,搀住无力起身的他。“大夫,您再休息会儿,伤口才能复原。”雪贞吐气如芝兰,又香又暖,一如她无比紧凑的

 关于雪贞的一切,是他在谷外与狼首搏命斗、徘徊于界时,最最想念的部分。“我让阿傻剖尾鲈鱼煮汤,让大夫好生调养。”说话间,医庐的双层门扉次第推开,苍白瘦削的少年捧了瓦釜进来,洗刮切好的鱼片约莫已在釜中,伊黄粱见他双手绷带上沾满血渍,以杀鱼论,这血量未免太多了些。

 “备…备镜,我要看伤口。”他调匀气息,熟练地下达命令。“针线刀器,煮水洗涤布巾,备好金创续断还有麻沸散。你!放下那锅死鱼,用皂胰把手洗净,我要你们两个都来帮手。”阿傻捧着瓦釜,有些不知所措。

 “大…大夫,妾身…妾身为您处理了创口。”雪贞定了定神,头一句出口,后头就容易多了。

 “情况紧急,大夫昏不醒,考虑到创口范围大,刮去焦的疼痛,亦难以忍受,妾身这才自作主张,代大夫应急处置,请…请大夫责罚。”说到后来语声渐细,既是不安,又有几分自满,彷佛小孩子做了什么得意之事,期待大人夸奖。心知不合规矩,恃着宠爱,总有几分侥幸的心态。万一因此受责,说不定还要闹点脾气…

 诸般情思,从她绝美的雪靥上一一掠过,层次井然,说不出的娇美可爱。雪贞的真实年纪不易看出,与她肤质绝佳、浑身细滑如少女,不无关系。

 但她的心思却很自然地便显于外,旁人做来或嫌造作,然而雪贞天生有股空灵婉约的气质,又令人讨厌不起来,只觉她表情鲜活,俏脸上藏不住心思。

 伊黄粱的表情才一沉,她便微扁着小嘴,出那种忍泣般的倔强神情,俯颈垂眸,望向一旁。分明什么也没说,但连阿傻都彷佛听见,斗室里回着“你骂死我好了”的声音。

 这样都还能开口责备她的,简直不是男人。伊黄粱叹了口气。“把纱布剪开,我看伤口。”雪贞抿着樱,一本正经运使剪刀,从快的动作里完全可以读出她的表情,明明温婉的脸上无甚笑意,其它两人似能听见她哼着小曲儿,庆祝胜利。

 合伤口的手法无懈可击──伊黄粱毫不意外。雪贞刺绣是一把手,这点连伊大夫都自叹弗如,对她来说,不过是把织锦换成了人皮,要是对大夫的复原能有帮助,让她对鸳鸯上去都行。

 而刮除烧灼烂痂的部分,也做得相当完美。伊黄粱不记得向她示范过这样的手法,只能认为是雪贞触类旁通,从其它手术中得到灵感,自行采取了合宜的相应之策。

 以弟子来说,她堪称完美,是会被小心眼的师傅偷偷弄死以保住饭碗的类型。为压抑她过度膨的自信,伊黄粱一一看过所有的伤口,未作任何评论,只淡淡说道:“行了,重新包好。”

 就把一切善后都交给了雪贞。美绝伦的‮妇少‬晕红双颊,小心不触怒慷慨给予肯定的主人,细细为他敷药包扎。

 那是沉溺于爱情、身心俱都奉献出去的女子,才能有的幸福表情。伊黄粱望着她染成绯红色的晶莹耳垂,模样却不像在感叹自己何其幸运,方得这般佳人,倾心相爱。

 除了审慎观察,还有着难以言喻的阴沉与凝重。雪贞开心得不得了,但又极力想维持一贯的优雅,不希望自己在良人眼里,显得轻浮不庄,刻意躲避大夫灼人的视线,这回是真的在心里哼着琴曲,自然都是歌咏爱情的快调子。伊黄粱暗叹一口气,转向门边的阿傻。

 “都说了叫你放下那锅死鱼。”伊大夫冷哼:“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么?”阿傻想了一想,打着手势。“…没有杀他。”

 “是不自量力!”伊黄粱没好气地瞪他一眼。“聂冥途是何等人物?他徒手便能将你撕成两丬,甚至用不着《青狼诀》。面对这样的对手,你能有一次机会,便是祖师爷保佑了。你把这个机会用哪儿了?”

 阿傻明白大夫问的是头一刀。“颈脉。”“…为什么不是咽喉?”“我没把握,砍下首级。”少年在身前虚空处,以满绷带的小小手掌,精准比划出妖人兽首的尺寸,然后撮起左拳,搭扣住拇、食二指,将拳头攒成了人面子大小,模拟狼首的喉结,置于虚幻首级的颔下,以右手食指,沿着左手的拇指丘滑至腕间。

 这不是什么约定俗成的比拟。伊黄粱能立时会意,明白他指的是聂冥途的颈椎骨,完全是因为少年掌握的“精确”二字──从尺寸、形状到位置,全都准确得无可挑剔。

 “我的刀,切不断这里。”阿傻放开了身前并不存在的模型,按着自己的颈动脉。“从这里,能切得最深。”伊黄粱出赞许之

 他一直都知道,他是绝顶的材料。有这样的徒弟,世上没有师傅能够睡得安枕。“倘若不是巧合,这一刀我必须夸奖你,计算得越密,越容易成功。可惜绝大多数的武夫都不懂。  m.xIEhO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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