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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7章 每曰升坛授课
 颅内忽灵灵一痛,身子晃摇,几乎站立不稳。邵咸尊心念微动,本出手,蓦听一人道:“家主关爱后辈,手下留情,这份襟气度着实令人佩服。”

 却是李寒撤了双掌,掸衣起身。地上邵兰生依旧盘坐,闭目调息,面色委顿,却不似先前那样白如尸蜡,显是抑住了伤势。

 鼎天剑主已至,那是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了。邵咸尊权衡得失,几乎在瞬间便拿定主意,后退一步,先朝李寒拱手:“不敢当。李大侠救命之恩,我代舍弟谢过,待此间事了,望李大侠莫嫌鄙门寒简,移驾花石津,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。”说着长揖到地。

 “不敢当,家主言重了。”李寒侧身让过,亦抱拳还了一礼,言温淡合宜,却无深之意。

 邵咸尊点了点头,望向耿照,时间之长,已略嫌失态,直到芊芊大着胆子轻唤了几声才回过神,分别对着凤台、佛子以及慕容柔拱手行礼,弯搀起三弟。

 他虽败下阵来,倒也不算太难看,横竖有李寒的例子在前,大可故作潇洒一笑置之,赚它个“有容乃大”的好名声。

 但邵咸尊却难得地沉着脸,连一句场面话也没多说,心神仿佛被遗落在遥远的彼方,额前散发狼狈披垂,兀自不觉,默然片刻终于低头迈步,也没多看芊芊一眼,梦游般挽着邵兰生,慢慢朝高台走去。

 凤台前的拉锯战也告一段落。原本疯狂失控的暴民们一个个怔在当场,狰狞的表情为茫然所取代,被金吾卫砍倒了几人,忽于哀嚎声中惊醒,踩着满地鲜血尸骸没命逃散。

 耿照回过神,见这些宛若炼狱中跑出的民自身畔奔过,每张脸上写满了惊惧、无助、惶惶然不知所以,竟是感同身受:“他们是怎么了?我…我又是怎么了?这到底…是怎么回事?”

 正收拢安抚,忽听台上有人大叫:“来啦…来啦!救兵来啦!”喊叫之间铁蹄撼地,一路震山而来,大批铁甲骑军驰入山门,一进广场便散成数行,如长龙般矫矢蜿蜒,直至凤台。

 鞍上骑士人人拖着绳网罟,见有民即振臂甩出,或罗或绊,不多时将民赶至一处,悉数缚倒,台上声雷动。也不知哪个起的头,大喊:“将军!将军!将军!”

 劫后余生的仕绅贵人们,想起是谁以雷厉手段保住了众人之命,一时都忘了平如何腹诽慕容柔的诸般专横,无不高声附和。若非都是见过世面的,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,怕连“万岁”都喊得出来。

 数千名铁甲骑军掀起黄尘如,一路漫上山来,云遮雾罩,哪里分得清什么百姓民?见场中还有到处跑的,便即拖倒捆缚,宁杀错不放过。耿照掩口避尘,一时间前后左右都是蹄声沙、奔逃哀告,不知该阻还是该救。

 蓦地一骑穿出黄尘,索套面兜来,耿照又惊又怒,双掌一合,那骑士还以为自己套着了山岩铸铁,丝纹不动,一怔之间身下倏空,竟是马过人留。耿照拖着索一旋,直把那人当成了流星“铿!”

 撞下了另一匹马背上的覆甲骑士。谷城铁骑本是精锐,前队遭遇变故,后队丝毫不,马缰一转,纷纷避开耿照所在,维持队形继续围捕。耿照松开了套索,想起他们亦是将军麾下,岂能伤阻?正没区处,忽听一人道:“典卫大人,这边走!”

 却是李寒挟着两小,冒尘掠至。耿照跟着他左躲右闪,忽见黄沙中矗着一团黑黝庞大的物事,飞步踏上,靴底传来坚硬光滑之感,恍然大悟:“是莲台!”

 广场中央的石莲台高逾两丈,方圆两丈有余,其上遍铺青砖,规模与一幢具体而微的华美舍没甚两样。

 莲台外围包覆着九只巨大莲瓣,每瓣自顶端至底下的台座,均是以整块花岗岩雕成,无一丝拼接嵌砌,取“九品莲台”之意。第十瓣留作梯台,亦是全岩雕就。

 如此讲究之物,自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造成。这九品莲台本是大跋难陀寺所订,搜选石料、委托名工雕錾,动员偌大人力,费时九年才得完成,原本打算于今年佛诞大会时装置妥当,以取代现有的经坛,亦合一个“九”数,却被经略使迟凤钧征用,直接让人搬上莲觉寺,就地砌起基座,组装莲台。

 可怜大跋难陀寺粥香都没能闻上,连粥带锅全给人端了,碍于凤驾东来,谁敢说个“不”字?莲台本是给佛子说法用的,不料三乘论法竟成了比武大会,自然派不上用场,此时倒成了四人的避难处。

 片刻尘刮稍靖,阳光穿透消淡的黄雾,耿照挥开泥粉,居高临下一望,赫见凤台及两侧高台的入口前尸体狼籍,遍地褐渍,惨不忍睹,错愕得说不出话来。

 “李大侠!这…这是…”“这便是镇东将军的正义,我已看到了。”李寒伫立凝眸,神情肃穆。

 “对将军而言,牺牲或不可免,只能尽力减少伤亡。有这等心思,五万民至少能活一半,不用担心将军屈死百姓。”耿照愣了一下,才体会出话里的残酷。五万民的一半…那是足足要死两万五千名无辜百姓!

 两万五千具尸骸,足以阻东海任一条河川。堆置旷野,触目便余猩红!苍天在上,这…这怎么能说“不用担心”!这话从李寒口里说出,分外令人难以接受。

 “我记得…记得李大侠曾说,人命是不能放在秤上衡量的。”耿照全身僵硬,握着石莲瓣缘的手掌微微颤抖。他很讶异话说出口时,听来竟是如此冷静甚至冷酷。

 一定是话里那极端的残酷,抹去了生而为人的温度罢?“要死多少人,才能算是少?活了两万五千人,那是天大的功德啦,这样还不知足,是我太贪了么?”少年并非有意嘲讽,李寒明白。

 他只是打心底惘起来,不知还能相信什么。看遍沧桑的游侠忍着疲惫与无力,转头正视少年。世上有些事即使无能为力,仍有一试的价值,且应当不断尝试,并相信它终能成功。这样的坚持,叫“信念”

 人生于世,每一天每一处都有信念遭受打击、崩溃破灭,因为信念非常脆弱,既抵挡不了刀剑,也无法替代温,在大部分的时间里,失败的远比成功的多。

 然而,哪怕这几千几万次的尝试,最后只有一个成功,这个孤独的成功都将改变世界。就为这点可能吧。

 “对,你太贪了。”李寒道:“你可以让自己不要那么贪,如此一来,下回就会好过些。或者想一想应该怎么做,才能足这样的贪念。”

 耿照霍然抬头,顺着李寒的指尖,再次把视线投入那不忍卒堵的修罗场。“三川溃堤,央土要死几十万人。两国锋,死伤更不在话下…无论天灾人祸我们都使不上力,但今天不是。你记得方才与邵家主手的情形?”

 耿照一凛,摇了摇头,忽然明白他的意思。“安置五万人,你我都做不到。慕容将军在那个位子上,或有法可想,所以我只要确定他有那个心。”

 李寒低道:“但今莲觉寺之惨剧,却是有心人所致。我们既安顿不了五万人,连阻一阻几千名铁骑也办不到,不如专心应付几个有心人,莫让无辜之人再遭毒手。”耿照省悟过来,好生惭愧,抱拳俯首:“多谢李大侠指点!”“不敢当。

 我先往越浦安顿孩子,典卫大人可于驿馆寻我。”说着携二小步下莲台。此时黄尘散尽,诸人见民被制,纷纷山呼“将军”又见耿照站上莲台,想起是他打赢了邵咸尊,爱屋及乌之下,不由叫起好来,现场一片沸扬。

 “大人适才问我…”李寒走下几阶,忽然回头,淡淡一笑。“要死多少人才算少,我心里所想,是“一个都不能屈死”

 然而行走江湖至今,有时做得到有时却不能,唯心中这把臭尺从未改过,也只能尽力而为了。”“多谢…”在荒谬绝伦的叫好声中,耿照冲男子负剑的背影长揖到地,眼眶微热,心中渐渐不再惘。

 李寒只摆了摆手,牵起两个孩子,狮鬃般的蓬发终没于阶下。没人知道耿照何以对手下败将执礼如斯,只是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少年,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察觉…***

 邵咸尊对“不动心掌”甚有信心,一直以来都是。其师植雅章生前是东海赫赫有名的高手,号称“天下慢掌第一”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:对比其声名“天工昭邈”植雅章仍是实力远被低估的人物。

 谦冲自牧、韬光养晦、严以律己…讽刺的是,这些如今被用来形容邵咸尊的溢美之词,最初都是他从师父身上学到的,差别在于植雅章是关起门来过日子,他却是做给天下人看。

 昔年沧海儒宗开枝散叶,以东海为基地,脉延却遍及东洲各地,青锋照亦是儒脉之一,打铁也好、练武也罢,不过是修养心之用,与洒扫应对进退相仿佛,均是庭训的一部份,掌门人看重的是心修持,不是刀剑争胜这种无聊之事…自他入门以来,师父总是这样说。

 虽觉迂腐,但出于对师父的敬爱,邵咸尊从没有怀疑过师父的真诚,愿意试着去相信他是对的,无论听来有多么可笑。

 …江湖争霸,心能干什么?凭借的是武功,是钱财权柄!青锋照若无绝顶的武功、绝顶的技艺,与魈山派、巴夔帮这些三势力有什么两样?便想闭起门来修养心,灾祸照样破门而入,想躲也躲不掉!可惜他的师父永远不懂。

 植雅章行事有种武人罕见的书生气,更像读书人而非江湖客。他执掌门户时,每升坛授课,讲解经书、武艺及铸炼之道,不止入室和记名弟子须入座听讲,连打扫的小厮、伙房的杂役等,也可以列席旁听,座次当然得排在两班弟子之后,往往堂外阶下摆个蒲团亦作一席,但总是挤满了人,不曾有过虚位。  m.xIEhO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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